作者:劉成良
通往故鄉的路總是那么的悠長而又惆悵,村口的那棵老皂角樹已經枯黃,像一位經歷了滄桑歲月的老者,倔強地守望在那里,見證著故鄉人的來來往往。不知為何,總覺得他能撩撥起在外游子對家的渴望。冬去了春來,葉綠了又黃,時光不僅僅給那棵老皂角樹刻印下了一層層年輪,還記錄著每一位走出去又走回來村民的過往。那棵皂角樹似乎成了通向遠方和家鄉的結點,一頭是生我們養我們的故鄉,而另一頭是通往遠方曲折蜿蜒的山路,盤旋在這洛水之旁高高低低的丘陵之上。
這次過年回鄉,如果沒有母親的引領,我是真的找不到回鄉的路,倒不是故鄉的變化讓我感到陌生,而是這曲曲折折的山路,我實在不知道通向何方。自打我五歲離開故鄉之后,二十年間,回鄉的次數屈指可數,印象中的故鄉就是要走上好長一段山路,待看到一棵老皂角樹的時候,就到家了。因此,每每看到老皂角樹,心中總會有一種莫名的激動。時至今日,我依然清晰地記得,離開故鄉時那棵皂角樹明明是一抹深綠,可現在卻是一片枯黃。
常常在外的人對于故鄉的感情總是復雜而又矯情的,這又豈是一種思念了得?更兼一種矛盾,我常常害怕、擔心故鄉的變化太大,甚至變得面目全非,以至于找不到回鄉的路。但我也很難接受故鄉十幾年如一日般沉寂的模樣,從內心里總是祈望她能發展地更好一些。
由于求學在外,很少回鄉,所以故鄉在我的腦海中總呈現出一些片段化的意象,村口的那棵老皂角樹、離村口不遠處的小學以及外公、外婆日漸蒼老的模樣。父母在我兩三歲的時候就到村外去打拼,因此從我逐漸有了記憶開始,就是和外公、外婆生活在一起。外公是一名做了三十多年的小學語文教師,平日里他的話不多,卻很慈祥。從我記事起,我就常常跟著他到學校,他在上課,我就在校園里玩耍,偶爾也會很不懂事地溜到課堂上。
或許是因為太長時間沒有回鄉的緣故,見到外公之后突然覺得他真的蒼老了好多,一道道皺紋深深地刻在他的臉上,曾經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也有些黯淡。聽母親說,因為外公不愛說話,也不會像其他老人那樣打牌娛樂,總是感覺到急躁煩悶、整夜失眠,時常在半夜起身獨自在村子里走上好遠的路。當我將本科畢業時照的一張張穿學士服的照片拿給他時,他竟一時老淚縱橫,哽咽地說不出話來。他總是希望子孫后代能夠學業有成,但是舅舅和母親那一代沒有讓他圓夢,而我們這一代,幾個表哥都是早早地外出打工了,直到我和弟弟才讓他看到了希望。這一刻他真的等了好久,我也深深地感到自責,無論是多忙,在外面上學這些年來真的是應該多回家看看,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去形容那一刻的心情。從見到那棵老皂角樹、踏進村口的那一刻起,故鄉的一草一木都浸染著我的每一縷情思,故鄉的物與人、人與事都讓我百感交集。
吃過午飯的那個下午,趁著溫暖的陽光,母親讓我帶著外公出去轉轉。沒想到,顫顫巍巍的外公在我的攙扶下竟把我帶到了村口的小學,他凝視著那兩層小樓,許久說出一句話,“村里的小學生都快走完了,前幾年有兩個年級班里就剩下了五六個人”,外公的這句話讓我感到非常地震驚。記憶中村里的小學教室總是坐滿了學生,朗朗的讀書聲在村里能傳出好遠,怎么會一下子變成這樣呢?就算是出生的兒童減少了,也不至于到這個地步啊。順著外公的視線望去,我也開始慢慢地打量著眼前的這個校園,斑駁的墻壁喚起了我童年的回憶。記憶中教室的窗戶是從來都沒有玻璃的,我也不知道是一直都沒有,還是總被頑皮的孩子打破,窗戶上總是蒙上一層層塑料紙,而教室內的桌子也是高低不平,很多都是歪歪扭扭的,隨時都會散架,至于椅子,就更是千奇百怪了,因為學生太淘氣了,總是損壞凳子。從我記事起,學生們上課都是從家里帶板凳過去,高的、低的、長的、短的,各種形狀。如今再也沒有哪一扇窗戶是用塑料紙糊的,教室內也由學校統一配置了很新的桌椅,只是學生少了,空曠的教室內放著幾張桌椅,讓人心里覺的空落落的,而墻壁依舊斑駁。我在努力地搜索著記憶中的學校和現在的差別,當我不經意間抬頭看的時候,突然一驚,一個黑色的長鐵塊懸掛在樹上,對于我而言,這有著太深的記憶了。小的時候,村里的學校沒有電子鈴聲,上下課打鈴都是由暫時沒課的老師看著表,用石頭或者鎖敲打著鐵塊,叮?!65穆曇羰怯讜r最迫切聽到的聲音了。不知為何,二十年后,當這個鐵塊還是懸掛在這里時,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酸楚。和村子里涌起的一座座大房子、建起的大教堂以及逐漸多起來的小車相比,學校的變化實在是太小了,仿佛就像在二十年前那樣,不管我怎樣搜尋,都能找到兒時的記憶。心情也頓覺的無比沉重,曾經那個喧鬧的校園到哪里去了?為什么二十年前后,學校的變化竟是如此之小。或許只有那個用石板堆砌的乒乓球臺、還有那個被用做打鈴的鐵塊才懂得這其中的滋味。